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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iamondSev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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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iamond Seven

這個夏季格外得漫長。

Mathilda站在陰暗的角落,透過窗簾縫隙,沈默地看著窗外鋪天蓋地的熾烈陽光。才是清晨,空氣已經這般灼燙……或許說,這個時候,炎夏才剛剛開始。

在她不遠處的窗格下,銀皇後經過一夜的沈睡後,舒展著腰肢,充滿活力地向著太陽招枝展葉。她呆呆望了一會兒,像是驀然回神般垂下眼瞼。小心翼翼用一只手去觸碰另一只手,感受到那冰冷的肌膚,血管裏緩慢流淌的血液,如此年輕的身體,卻毫無生氣如同靜止的雕像。

“所有生物都會本能地向往陽光。”她低低地呢喃,仿佛自言自語。

她厭惡白晝的光線照射在身上,這讓她感覺躲無可躲,那觸覺透穿皮膚,游走在血液裏,似乎在深深挖掘著某種隱秘的陰影,那些不為人知的仇怨與悲慟,灼燒般試圖將一切焚盡。她曾拋棄陽光,拋棄白晝,又何嘗不是被絕望所弊,無路可走呢?

可在一切還未開始之前,當她的心還沒被汙染——之前,是不是,也曾渴望過陽光的溫暖呢?那時候的陽光,可還像如今這樣,蒼白得令人心悸嗎?

Mathilda慢慢回頭,接過Leon遞上的一杯牛奶,“謝謝,”她說。面無表情。

她的味覺很早以前就已經拋棄她了。一如她的胃經歷過千錘百煉,已經能容納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。如果可以,她真想在這牛奶裏倒上整整一罐砂糖,或許那時候,超量的糖分因為是身體所必須的而減小對於口感的要求,能夠為味覺神經所接受,讓她把牛奶也順帶著咽下去……

勉強喝了口牛奶,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下咽,舌苔上還是彌漫著淡淡的奶腥味。這玩意兒是純的,完全沒有甜味,腥氣還很重,別說一天兩天,她再喝上十年都接受不能。回頭看到Leon同樣捧著杯牛奶坐在椅子上,他看著她,她也看著他,然後她默默把頭挪開,又艱難地喝了一口。自己果然不適合幻想。

喝完牛奶,Leon拿了塊幹凈的布,一手噴瓶,開始打理銀皇後。他把那盆綠色植物從窗臺上往下移了移,拉上窗子,避免陽光直射,然後澆水除草擦拭每一片葉子。他的表情極其認真仔細,仿佛在做一件神聖的工作。

Mathilda腦袋裏回蕩著不久前看到過的段落。多年生草本植物。葉互生,葉柄長,基部擴大成鞘狀,葉狹長,淺綠色,葉面有灰綠條斑。萬年青都是一種耐陰的植物。但是這種有著綠色灰白葉子的植物喜歡生活在恒溫環境中。假如用溫水澆灌,它可以生存較長時間。

喜溫,耐陰。

喜溫,耐……陰。

Leon把它當做自己生命的寄托,他把它想象成了另一個自己。他無論走到哪兒都要帶上它,那麽漫長的時光中,與它相依為命,彼此相守。就像銀皇後耐陰一樣,他同樣在黑暗與陰影中生存著,但他的內心也會和普通人一樣渴望溫暖,仿佛是屋檐下躲雨的孩子默默等待著永遠也下不完的雨止歇,但他無法光明正大地站立在太陽底下,於是便讓它最愛的銀皇後代替他享受這份溫暖的陽光和細心的呵護。

悲哀嗎?

可他幾乎感覺不到這一種情緒。他只是單純地做著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。

Mathilda越是觀察,發覺受到影響的其實是自己。Leon的生活那麽貧瘠,卻充滿了無法變更的規律,那麽容易侵蝕自己身上帶刺的棱角——越是懷疑,越是覺得自己的心境變得平和安詳起來,很長的時間裏竟然感覺不到……那些充斥著心房無處棲身的滔天怨艾。

這不是個好勢頭。

她回房捧起那個木匣子,沒有溫度的手觸碰著平直的盒面,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
然而嘴唇微微一顫,連帶著身子都打了個冷戰。血色在腦海蔓延開,竟然回想起魔鬼蒼白冷酷的臉。那犀利的殘忍的視線直直射入她的心中,只一眼,就讓她恨不得自己死去。

——那一瞬間,她幾乎已經忘記自己已經不在那個世界——魔鬼已經再也不可能出現在她面前了!

她像是觸電般把盒子放回原處,哆嗦著從身上某個角落摸出□□死死握在手中。Mathilda死死盯著那盒子,用力地盯著,不知不覺按動了保險栓,這才猛然發現槍口抵著自己,慌亂地甩掉槍,她張大眼睛,然後有淚珠子從眼眶裏滾出來,一滴一滴落在手上。燙得似乎連皮膚都會灼燒起來。

她這輩子錯的最離譜的就是試圖去為弟弟報仇。這和她曾經受到的教育不符,完全不符!魔鬼深刻在她精神與身體中的烙印,致命如見血封喉的毒藥般無藥可解,就算是新生,她也一樣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!她以為壓抑了十幾年就可以磨滅,可事實上,它潛伏在她的身體裏,不自覺地成為保護自己的最尖銳的利器——她那樣地依賴著它,哪怕,心靈是在抗拒的。

而如今,為弟弟報仇的信念給了它最大的打擊,與Leon待得越久,那棱角瓦解得越快……她不能離開Leon,離開他,她必死無疑,但是留在他身邊,就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切信念趨於崩潰麽……那樣,就算報了仇,她也已經不是她了。就算報了仇,她又該何去何從?

那些可能發生的事實,不是閉上眼,就看不見天黑……哪怕不去想,它們還依然存在。

她回不了頭了。早就回不了頭了。

弟弟血泊裏停止呼吸。弟弟躺在冰冷的空間裏。弟弟在火焰中變成灰燼……她那麽愛他,怎麽能讓他孤孤單單流落在天地間,報不了仇,無處歸依。

她那麽愛他。那麽愛他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Mathilda緩慢地走出房間。

Leon在客廳發呆。他昨天才工作完,接下去會有好幾天休息。

她坐到他對面。

“Leon,”她頓了頓,視線平靜得近乎於空洞,用了陳述的句式,“教我用槍。”

他擡起拿杯子的手砸在桌面上,幾乎沒有表情的臉有一些慌亂不安。

一個多月來,她那麽乖……乖到他以為她早就放棄了那個念頭了。

“你沒有聽錯。教我怎麽成為一個殺手。”Mathilda沒有絲毫動搖地盯著他的眼睛,“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。我要盡快報仇。”

在他組織好語言開口之前,她已經搶先道:“你答應過我的!”

她說,你答應過我的。

“Mathilda,”Leon喚著她的名字,緩慢地說道,“你需要冷靜。”

“我很冷靜。”

他呆呆看著她的眼睛,她也這樣看著他。

Leon的雙手握成拳,眉毛微微皺起。

這是他撿回來的孩子。他答應收留她,他答應給予她庇護。她是個好女孩。她很幹凈。她不應該成為一個殺手。一個見不得人的冷酷、滿手血腥的殺手。

“聽著,我很冷靜,”她明白他無聲的拒絕,但是她的話語、眼神依舊堅定,“Leon,這是我的決定,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麽……或許我會後悔,但我無路可走。如果報不了仇,這仇恨會毀了我的。”

她的瞳眸純澈得好像含著一汪清透的琥珀色液體,唇角卻帶著嘲諷:“我還年輕,你一定會這樣說——是的,我還年輕,所以我應該有足夠的時間看著他們老死在我面前?這樣也算報了仇了是不是?”眼睛裏有至深的悲哀,“但是,在那以前,很具很久以前,我已經不是我了。”

我已經,不是我了……怎樣的哀慟,怎樣的絕望。

“Mathilda,”他說,“我真的……不希望你後悔。”

這個女孩,那麽多次,她坐在他對面正視著他的時候,總是讓他覺得她不是一個孩子。她成熟得仿佛已經看透了一切,那樣帶著少女明媚的臉龐,不知何時起,已經浸染了歲月老去的滄桑,那麽美麗,那麽憂傷。

他根本……無法拒絕她。

“可是,我別無選擇。”

她輕輕的聲音,帶著某種恍惚,於是忽然之間就想到了那年他初到這個國家的時候,找到為托尼工作的父親,然後拿起槍,此後一直流浪,沒有目的,沒有方向,遠離人群,居無定所,孤獨如飄散的蒲公英,或許雕落時連影子都看不見。

他無法拒絕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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